妖僧抬了手,看着手里珠圆玉润的一佛珠,修长苍白的手指缓缓捻着一颗一颗珠子。 “梅烬林已死,梅烬林就不再是梅烬林。” 成了尘埃。 他像是在告诉秦鱼什么,秦鱼看了他一眼,也回了一句。 “秦鱼也不再是秦鱼,因为秦鱼已死。” 秦鱼提及了“秦鱼已死”,妖僧的剔透瞳孔仿佛生了妖魅的诡气,瞧着她,深深得。 “我知道。” 秦鱼见他轻描淡写,忽笑了下,笑容很素净,却极美,美得内敛。 但这种内敛好像在一寸寸释放。 “我知道!这三个字真让人讨厌。”秦鱼笑着,眉心神格已然十之八九,动静比成功成神的耶格还要大得多。 尘埃好像被碾压了,因为碾压而无声滚动。 空气变得很干净…… 因为多余的都被碾压了,碾压到地面最低处,谁会在意它们的滚动跟挣扎? 秦鱼在意。 她在看着这些尘埃。 “因为总有些人生来就不知道。” 她抬起眼,看向妖僧。 这一眼,妖僧看到了自己。 他问:“你不知道什么?” 他问的时候,也走过去了。 “不知道何为弱小,何为痛苦,何为求死不得,何为求生不能。” 妖僧走到她跟前,两步的时候,秦鱼伸出手,眉心神格凝聚十之九!将近圆满。 手掌微妙,地面尘埃凝聚,凝聚出一把普通朴实的剑。 剑尖抵住了妖僧的胸口。 心脏正中央。 但隔着袈裟,袈裟衣料被刺出了微微凹陷。 她刚刚那句话如此深刻,却又带了几分漫不经心,补了一句:“刚刚那句话忒矫情了,玩笑而已。你我都不是擅此道的人,毕竟你最纯真的时候便是我最诡诈的时候。” 妖僧垂眼:“有些人开玩笑的时候,其实是真心话,真心话时,其实是玩笑。” 秦鱼:“都只是演戏而已吧。” 好闲散的聊天。 这一幕也落入满天神明的眼中。 好生诡异,没想到这两人能平心静气交谈,不打架。 没想到交谈中,他们会如此近距离。 更没想到,近距离中,秦鱼拔剑忽然就刺在了人家胸口上,但没刺入。 像是只为了让他停在那儿。 “你早早就利用你跟这大位面梅烬林的契应关系,进入这个位面,你影响他,蛊惑他,偶尔替代他,做了好些事,为了什么?” 秦鱼自然是在聊天,妖僧也配合她,因为大概都明白了聊完之后,他们之间就必有一人此生寥寥。 “为了看看你。” “看我到底是原来的那个秦鱼,还是另一个秦鱼?” 妖僧:“是。” 秦鱼深深看了他一眼,手中长剑微微转刃,“你看,这又是我极厌恶的地方,难道我活在这世上是为了让你们判断到底是什么玩意的吗?” 她这话语里锋芒毕露,但气质灵润,如清风细雨。 “你的戾气好生沉重。”妖僧妖邪之气昌盛,语气反而温润。 他们两人都很矛盾。 矛盾似一把剑,横在他们之间。 “戾气只有锋芒,怨憎才有沉重。” “那你怨憎吗?” 妖僧双手交握,握住佛珠,浅声淡问。 秦鱼垂眸,嘴角含笑,将剑刺入一寸,袈裟破了一个口,剑入皮,但无血。 他早已不是凡人。 神明。 也许也不痛,所以他面色自若,只是眼眸很深。 直到他听到秦鱼说的话。 “怨,怨自己为凡人。” “憎,自己身为凡人却不肯认命。” “因为怨憎而生厌,厌自己不肯认命却无法坚守最初。” “所以因怨憎而生厌,因厌而生恶。” 秦鱼就不是一个绝对正直的人,天选者,视她为异类,邪选者,视她为异端。 她不正,但别人也没看见过她的恶。 但没看见,不代表没有吧。 至少,这世上有一个人知道。 她自己。 她抬起眼,缓缓描过妖僧的眼。 “我的恶,谋算在你身上。” “明知你可怜,因你妹妹的惨死而心生孽障,化身邪魔报复,但你记着最后的底线,宁愿自封灵智变成痴儿也不愿意走最后一步。” “然而我只记得自己的可怜,宁可用自己做棋子,勾引你。” 她把勾引二字说得特别轻描淡写,但也没有着重描述。 那是一个结果,过程无关紧要,她可能只这么认为。 但她变成一个很奇怪的人,既主动坦白,似忏悔,又似无心无情,只散淡描绘。 没人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。 亡灵(心丷不妄动和氏璧,继续求月票哦) 在场所有人其实都听到了,或许神明跟无数天选也都听到了。 关于虬髯等人,他们都很震惊,因为……他们从未想过秦鱼有这样的过去。 其实关于任务,他们都经历过许多困难,也必然要用到很多手段,比如妃鸢也不介意这类,但她隐约觉得秦鱼当时的处境跟手段可能跟做任务截然不同。 那是她真正经历过的人生。 惨烈的人生。 奚景有些愣神,她看着秦鱼,好像在看一个很遥远的人。 那个人曾活在另一个世界,比任何人都艰难痛苦。 苏挽墨的眼里情绪最重,却无法表达。 “这件事成了,我若死,你必会为我觉醒另一面,以你的力量,足够摧毁那个我曾倾尽一切想去报复却始终不能成功的人……” 妖僧问她:“若你觉得这是你为恶之事,那你可曾后悔?” “可后悔?这像是正派主角每次结局时问反派的问题。” “后悔……”秦鱼眉眼无半点悔意,只有冷漠,她微微仰面,沐浴了下风,望了下天空跟远方,清眸微阖。 “从未。” 这幅姿态让苏挽墨等人越发觉得她冷漠,比邪选更邪选。 两个字而已,道尽她心中冷冽。 似刀。 她说:“我只好奇。” 好奇什么? 她表情冷酷,微微笑着:“毕竟男女之事,风花雪月,手段而已,既然是手段,必要讲究收益。” “如此长久岁月里,自我想起这些旧事,我始终想问你……” 问什么呢? “我舍了一切所谋之事,成了吗?” 妖僧沉默片刻,道:“算是成了吧。” 于是他左手伸出,手腕缓缓一划。 地球小位面屏障撕裂开一条巨大的口子,众人这才看清后面的云雾到底有什么。 扭曲的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