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歧路踉跄着从赌场后门跌出来,后背的冷汗把衬衫浸得透湿。他右腿膝盖一阵阵发软,方才王猛子那把砍刀在赌桌上剁出的凹痕还在眼前晃。郑顺意架着他胳膊往巷口拖,他整个人像抽了骨头的蛇,几次要往水泥地上瘫。
两碗阳春面,多撒葱花。郑顺意把人按在油腻的塑料凳上,铝皮灶台传来猪油爆香的滋啦声。吴歧路盯着面汤上浮动的油星子,喉结上下滚动——三分钟前这些油星子可能就是他脑浆的形状。
郑顺意掰开一次性筷子递过去,木刺在对方哆嗦的虎口上划出红痕。手抖得跟发瘟鸡似的。她嗤笑着往面里浇醋,记着今天这把砍刀离你脖子多远?三指宽!
吴歧路突然把脸埋进面碗,滚烫的面汤混着冷汗往嘴里灌。他嚼着半生不熟的葱花,听见郑顺意把醋瓶子往桌上一蹾:赌命这回事,七分看胆气三分靠演技。王猛子那把刀要是真利索,你现在该在黄浦江喂鱼。
巷口传来运泔水的三轮车响,吴歧路舔掉嘴角的猪油,发现自己的手不抖了。
夜已深了,郑顺意却仍按着吴歧路在灯下看账。一摞摞账册堆在案头,米行的、布庄的,压得那黄花梨木桌都吱呀作响。
看仔细了。郑顺意捏着戒尺敲打账册,四柱结算法最忌心急。吴歧路额前渗出细汗,手指在算盘珠上拨得发颤。窗外更鼓敲过三响,宅子里早没了动静,唯有这间屋里灯油哔剥爆着灯花。
戒尺突然啪地抽在吴歧路手背上,又错了!郑顺意冷着脸,重算。少年咬着唇,指节泛白地攥着毛笔。
这夜郑顺意谈生意回来得迟,推开房门却见烛台都快烧尽了。吴歧路半张脸埋在账册里,睫毛在青黑的眼圈下投出两道阴影。他手里还攥着半截墨笔,在雪白的袖口洇开一片乌色。
郑顺意望着吴歧路红肿的手背,心头蓦地一紧。她忽然意识到,自己似乎对这个少年太过严苛了。
药膏在指尖化开,郑顺意动作轻柔地涂抹在那片红肿上。少年手背的皮肤比她想象中要粗糙些,指节处还带着几处细小的伤痕。她想起前些日子看见他记账算账的模样,那时只觉得他动作笨拙,此刻却品出几分逞强的意味。
织锦包里的药香幽幽飘散,郑顺意忽然记起,这个总被她要求快些长大的少年,不过是个接连失去双亲的孩子。那些她以为的督促,落在他肩上时,会不会太重了些?
药膏渐渐渗入肌肤,她看见少年紧绷的指节微微放松。就像此刻,暮色透过窗棂,将那些未说出口的歉意,悄悄融化成手心里的一点温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