保塞浸泡在大水中,泥砖垮塌,屋瓦为飞箭投石摧毁,情形惨淡。队长骑马于废墟中穿过,但见城墙下数具焦黑尸体身着官兵制服,皆是此前被垫江人以铁链击杀的同袍,不禁怒气上脸。
然而无论是守备军,还是垫江人,此时俱都满面虔诚。不待队长稍说,便停止进攻,仿佛由内而外被洗涤了,更有甚者匍匐在地上哭泣。
队长:“……”
一柄弯刀铿然掷到队长脚下,刀尖扎入土地。弃刀的人一身紧贴的皮甲鲜血淋漓,披头散发,是个女人。
垫江人在她之后,都将武器扔下。
“六百年前就是我们在耕耘这片土地,”苏慈说,“纵使城池变迁,旧人不在,这片土地也不会忘记。”
“这时候放弃……!”沙吉恚恨不已,满怀不甘,只听苏慈说:“那一场雨,眼前所见的,还不够令你明白么?战争,为了土地与食物,不断流血牺牲,又塑造新的仇恨。在仇恨中毁灭敌人或者毁灭自己,这就是我们所追求的?神说,不要战争。”
队长接话道:“不错。传闻雷电能够记录与显影,这片土地上过去发生的战争我们都看见了。血总是流不够的,人们最终想要的还是生活。如今这位陛下英明仁慈,在他统领下四海升平,久违纷争。只要你们愿意归顺,陛下会给你们一个机会。”
他待宣扬圣意,忽然却看见那些垫江人的眼睛,充满疲惫,犹如一团熄灭的灰烬。
部下来报,城中归降贼军凡六百人计,城门卫驻军伤两百人,死六十人,又有军屯遇焚武库遭毁,损失另计。
“伤员妥善安顿,阵亡将士收敛瘗埋。归降寇民暂行看押,陛下有令,不得苛待。”
总管府,厅上高座一员官僚,金带梁冠,阔袖红袍,足蹬歧头履,神态不怒而自威。狄飞白坐他左首,正脱了靴子倒水。
江宜与半君各自在圈背椅上坐定,从这漫长的一夜中回过神来,尤自不知身在何处。
江宜道:“徒弟,多亏得你及时赶来。我之计划虽称万全,也想不到垫江人会再次潜入总管府行刺。昨夜那般混乱,诸人皆被眼前幻境迷了眼,那些垫江人竟然还能对谢大人出手,意志不可谓不坚定。”
狄飞白哼哼道:“他们不是傻的,毕竟知道鸡蛋碰不赢石头,除非杀了一方总管军阵大乱,群将无首,否则哪有可能从朝廷官兵手中攻下城池。”
半君则说:“可惜你没有看见昨夜的情形。便连当年谢书玉入关、垫江灭国的前后因果,都能显影出来。后世只道谢书玉埋骨于越雟之地,原来他是被垫江王一刀杀了,谢济元率兵报复,这才倾覆了古国……”
“咳……”
座上那红袍官清咳两声。狄飞白这才想起,可有可无地介绍道:“哦,这位是裴大人。”
“裴同之。”红袍官颔首示意。
陪同之?江宜心想,这位大人的名字倒是有趣,原来便是狄飞白那句“四州指挥使裴同之奉御前敕令在此”的裴大人。狄飞白虽是游侠,交游却十分广泛,沙州孔芳珅是他的拜把子,四品指挥官裴同之也给他几分薄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