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绥失声大叫:“你别过来,我自己能洗。”
夷微一副无所谓的样子:“我又不是没帮你洗过,你在害羞什么?”
“可是……太脏了。”宁绥脸颊泛起一丝红晕,“头发上、身上都是血和泥,我不希望别人看见我脏兮兮的样子。”
“尤其是喜欢的人。”他在心中偷偷补了一句。
即便表面上对那些法官检察官再恭敬,宁绥骨子里依然是个很有傲气的年轻人,他自己也很清楚。之所以总要穿得西装笔挺衣冠楚楚,也是出于所谓的自尊心——人后可以狼狈,但人前必须干净和光鲜。
他当然并不抵触夷微的帮助,只是一想到身体连同肮脏的污垢都会被爱人尽收眼底,他就控制不住地羞赧和惶恐。
“我不可以是丑陋的,哪怕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。”这是他潜意识里的习惯。
夷微没有嘲讽他怪僻的习惯,但也没有顺从他,而是固执地坐在他旁边,用木瓢轻轻往他身上洒水:
“你身上有一半的灰都是在拥抱我时蹭上的。就当是我赔礼的方式,可以接受吗?”
见宁绥不说话也不动,夷微便继续着动作:“何况,你不是也没有嫌弃我么?我身上可积了几千年的灰。”
“那不一样。”宁绥摇摇头,借着洗头发的契机,把脸转到一边去。
夷微低笑一声,问:“你看到了,和你想象中的有区别吗?”
“看到什么?”
“真正的我——‘重明’。”夷微咋舌道,“没有肉身,总感觉轻飘飘的。”
“我不认识什么重明,从我第一天认识你,你的名字就叫夷微。就像从你第一天认识我,我就叫宁绥。”
宁绥把脸转回来,不无戏谑地接着说:“西王母真的把你养得很好,连战甲都是金灿灿的。”
“我没有父亲,是生母青鸾感光而孕诞生的。母亲生性喜爱游历四方,却在一次出游中突遭横祸,她竭尽全力赶回瑶池,在西王母眼前将我产下,不久后便离世了。与其说西王母是疼爱我,不如说,她是在借养育我来告慰失去青鸾的伤痛吧。”
“你们神明总是有各种奇怪的诞生方式。”宁绥皱眉说,“小时候师父讲经,说祖师爷紫微大帝是斗姆元君洗澡时突然有感生出来的,在池子里泡了七天七夜就飞升为众星之主了,此后他应苍生愿望,驱荡氛邪,考校祸福。但是对我来说,祖师爷最有用的时候是高中做地理题,用北极星仰角确定当地纬度,每次复习得马马虎虎去求他保佑我超常发挥,他都没显过灵。”
夷微哑然失笑:“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,你们凡人总是喜欢许一些奇奇怪怪的愿望,根本不看自己的愿望归不归神明管。我在阵眼里待了那么久,虽然不能擅自离开,但既然做了这个山神,也经常聆听山民许愿,能满足的都会尽量满足。一开始他们只是求平安、求丰收,后来发展成求子、求一夜暴富、求仇家暴毙,更有甚者,连夫妻生活不和谐都来找我。我说我只是个武夫,不是个大夫,这个实在治不了,要是实在磨合不来,那就换一个吧。”
宁绥笑得前仰后合,夷微脸上的笑意却只是淡淡的。他的手按进水里,向下游走,动作细微地变化,指尖在每一寸肌肤上流连得越来越久,似乎已经超出了“清洗”的范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