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到了怕死的年龄,”
季瑛心中的念头冷淡地浮上来, 仅仅是陈述。
随后他又觉察出一点锋利的可笑之处:丹药没能救下猝死的先帝,但这群术士却奇异地并没有被治罪,反而被陛下留着继续养在宫里, 仿佛那并不是一个可供质疑的前车之鉴。
先帝驾崩得唐突。但在葬仪之中,除了他形容狰狞的尸体,任谁也无法忽视的是,在他棺椁前扶灵哭泣的东宫, 当时的头发已经掺了几缕刺眼的银丝。
人人都说先帝长寿,最终活了快七十年。
这是当今陛下心中的阴影。
——随着他一点点接近这个日子。
几乎不可闻的轿帘和木头的细微摩擦声后,光线重新被遮挡,马车的后座黯淡下来。轿夫目不斜视,手中的缰绳利落从容地一扣,马儿就顺从他的意思,本来稍稍偏移的路线也被正了回来。轿厢的后壁朦胧地映出了季瑛的影子。
他抽去手中的簪子,发丝融化在一起,被揉成流淌在肩头的墨迹。季瑛若有所思地盯着簪子看了一会,才平静地开口,仿佛是在问今日的天气:
“今年的寿辰,陛下怕是不得不大办了吧?”
*
今日虽算作休沐,但朝廷的某些机关却忙的脚不沾地,没有半刻休息的机会。
先不说下月寿宴,早就已经开始准备的礼部;楚怀存可是送了刑部好一个大礼。即便端王在陛下的旨意下安安稳稳地回到了府上,但他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。早就恭候在门前的管家神情间一副愁闷,仿佛脚底发烫,焦躁不安地站都站不住。
他看见端王,既像看见了救星,又像是看见了阎罗,战战兢兢地说:
“殿下,相府已经派人来查了。他们带了刑部的搜查令,小人有罪,罪该万死,实在是挡不住,只得让他们进了王府。如今,如今还没出来呢——”
此言一出,端王的脸庞难以抑制地扭曲了一下。
他被强留在相府时,自恃殿下的身份,相府中人也不好真的对他做些什么,更不能盘问他身边的人。他原本以为在路上见到的那一切已经足够糟糕,没想到楚怀存趁着这个机会,简直要掀翻他的老巢。
若是要细究,谁的府上没有些见不得人之处?
他将管事往身边一推,便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府中,几乎连王爷的体面也顾不上了。万幸他还算是挽回了一点神智,不至于在洞开的书房面前昏厥过去。他按住颤抖的指尖,面色铁青,也不装什么文质彬彬了,以恶鬼般的模样把其中的人统统赶了出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