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记性,真是被嫩道人吃了。
青衣小童心知不妙,只是哪敢停步,脚步更快,转眼间便跑得没影了。
青同闷得慌,出门散心去。
不知为何,先前青同被那个叫郭竹酒的小姑娘,竟然盯得有点发毛。
小姑娘也不开口说什么,就是在那儿假模假样走桩练拳,只是时不时看一眼青同。
青同一出门,就看到那个满头大汗的青衣小童,与自己擦身而过,飞快撞入门内。
结果青同发现在一座崖畔的翘檐凉亭内,莺莺燕燕中,陆掌教正在给一群女修看手相。
年轻道士一手捏着一位女子的手掌,一手轻轻在那女子掌心指指点点,说了些掌心纹路与之对应的山形势水相貌,再夹杂几句感慨,说那自古一来,但凡女子,如姐姐这么好颜色的,与那才子,总是相凑着的少,这就叫买金人偏遇不着卖金的。到头来只能求月老开开眼,垂怜些。有了姻缘,又怕那遇人不淑,到头来,傍了个影儿,国色天香,打了水漂,教旁人瞧着都伤心呐,所幸小道看姐姐你这手相,却是不错的,财运稍微薄了点,只说这情路,却是定然顺遂了……
之后这位尤其精通手相面相的年轻道士,换了女子继续看手相,说得那些娄山女修们个个笑颜如花。
一位少女姿容的年轻女修,缩回手后,好奇问道:“陆道长,我也曾跟随师父去过神诰宗,怎的就没听说过你们秋毫观?”
年轻道士赧颜道:“小道观,就是座小道观,霖妹妹你没听说过,也实属正常。每逢诸峰庆典,或是宗门授箓,贫道都是能到会的,就是位置比较靠后,不显眼,想必因此错过了霖妹妹。”
那少女点点头,多半是如此了。听说神诰宗的大小道观数十座,道统法脉复杂得很,大山头嘛,谱牒就厚。
年轻道士心里急啊。
你们咋就不问问贫道今儿是跟谁一起登山的?
可惜之后手相没少看,她们依旧没能询问此事。
罢了,事已至此,贫道也就不藏着掖着了。
贫道必须要与你们显露一下身份了。
不过在这之前,先与某位前辈闲聊几句。
院子那边,嫩道人其实一直在施展掌观山河神通,于心相中遥遥看那秋毫观道士陆浮的动静。
等到这个年轻道士蹲在路边,对着一块石头在那边指桑骂槐,嫩道人便气不打一处来。
我拿一个年轻隐官没辙,还怕你一个神诰宗秋毫观的度牒道士?
只是嫩道人到底老辣,始终没有出声,一来跟在自家公子身边,很是修心养性了,再者嫩道人也生出了几分戒备,难不成这个自家祖师远在白玉京当那道老二的小道士,已经察觉到自己的窥探了?若真是如此,怎么都该是一位仙人境了,可是此人注定不是那个天君祁真,难道是神诰宗山里边某位从不抛头露面的老祖师?在这浩然天下,什么都不错,就是麻烦,半点不爽利,讲靠山讲道脉讲祖师……
陆沉一边给姐姐看手相,一边以心声笑道:“前辈还要看多久啊?”
嫩道人哈哈笑道:“陆道长神识敏锐,相当不俗啊。”
陆沉哀叹一声,好像是生怕对方察觉不到自己的心思,便自己说出自己的心声了,跺脚道:“小道那叫一个气啊。”
一个个的,都欺负贫道好脾气是吧?
陈平安也就算了,贫道毕竟是亲手帮这家伙牵红线的半个月老呢,可你一个嫩道人都敢这么肆无忌惮,好没道理啊。
一瞬间。
嫩道人心弦紧绷。
下一刻,嫩道人竟是额头渗出汗水。
置身于一片天地白雾茫茫中,仰头望去,只见极远处出现了一处巍峨……白玉京!
一位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,从那白玉京最高处一跃而下,芥子身影蓦然大如须弥山,飘落在地之时,几乎已经与整座白玉京等高,居高临下,俯瞰着大地之上的嫩道人。
嫩道人一咬牙,正要现出真身,与这白玉京三掌教陆沉,斗上一斗,好好厮杀一场,哪怕必死无疑,终究没有引颈就戮的道理。
只是天地间再不见那陆沉的法相,也不见了白玉京,嫩道人却是纹丝不动,因为不知何时,那陆沉又身形缩为芥子,此刻就站在嫩道人的一侧肩头,好像在眺望远方某地某人。
倚天万里须长剑。
好个“道长道长”。
第941章 那就我行我素
凉亭内,就要气氛融洽多了。
一听那位秋毫观陆道长,竟然是与陈山主一起登山的贵客,一时间鸦雀无声。
当然会不敢置信,只是再匪夷所思,也不得不信,毕竟这种事情,谁敢造假?
原本几个意态惫懒的女修,一个个的,都下神色认真起来,再看那位年轻道长,便愈发俊俏了几分。
年轻道士好似一位山下的说书先生,开始了追忆往昔,“小道与陈山主,虽然不是同乡,却是相识于微时的患难之交,一见如故的知己,若是换个文雅的说法,就是那初次相逢两少年了,那会儿小道与陈山主,都未发迹,然后小道与陈山主,投缘嘛,便一同出门远游,曾经夜宿一处城隍庙,梦游至富贵发迹司,见那紫袍玉腰带判官模样的发迹司主官……”
有女子听到这里,忍不住打断年轻道士的言语,疑惑问道:“城隍诸司衙署里边,还有富贵发迹司这么个地方?”
官署衙门多的,梦粱国京城里边的都城隍庙,衙门少的,众多的郡县城隍庙,好像都没有此司才对。
凉亭内的女子都摇头,显然都未曾听说。
年轻道士唏嘘不已,“可不是,事情就是这么怪,反正就是瞧见了好些神异古怪事,比如城隍胥吏押着一伙罪犯,城隍爷要夜审,其中有那脖子上挂着一条绳子的女子,身着红衣,面色凄苦,她习惯性仰头,微微吐舌,还有头戴枷锁走在在廊道里的女子,如行水中,满头青丝如水草漂浮,之后犹有五位贵公子模样的世家子弟,带着一大帮貌美姬妾侍女,前来找城隍庙别司主官喝酒,夜深时,又有一位穿白裙骑白马的女子,自称姓白,是青城山下修行的散仙,今夜来此歇脚片刻……林林总总,千奇百怪,目不暇接,真是一夜之间看遍人间百年事。”
“小道事后梦醒,思来想去,再去翻了些古书,就如你们这般百思不得其解,便也不敢当真,所幸靠着石头养的,也有个根绊儿,还能没个亲戚六眷?小道好巧不巧,与那神诰宗秋毫观的监院道士……的一个亲戚,颇有几分渊源,那位监院见小道根骨不俗,都不愿意直接收徒,而是代师收徒,小道在那之后,就算是开始正式修行了,至于陈山主,当年城隍庙富贵发迹司一别,更是好大造化,真真是如那龙坠泥潭,困顿不堪,蚊蝇满鳞,被困笼中,终于有朝一日,风雨晦暝,只等霹雳一声,塘中泥龙精神抖擞,便径直腾空而去了!”
“花开两朵,各表一枝,小道暂且不去细说陈山主在那之后的诸多壮举。”
“只说等到小道修成了仙法,山人幽居,静极思动,就开始下山游历,红尘历练,遇妖魔降妖魔,见鬼祟斩鬼祟,好不痛快,在江湖上也算赢得一个偌大名声了,一路云游,行至一处名胜古迹,隔着一条大江,两山对峙,自古就有那龟蛇锁江之说,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了?就是这么个水运浓厚之地,偏偏遇到了一场数百年不遇的大旱啊,百姓民不聊生,小道修了仙术,却仍旧古道心肠,小道便掐一诀,使了个秋毫观秘传的辟水法,分开水波,去上游的水府,与那边讨要个说法,好嘛,根本就不把小道当回事,直接吃了个闭门羹,小道也就忍了,又那下游找那龙宫旧址的湖君府邸,要与这位湖君借水,好倒灌上游河床,依旧无果,小道气愤不过,只好亲自出马了,好几天没合眼,只为了苦心钻研出一道仙家符箓,约莫赤子之心,感动了天神地祇,这道门槛极高的大符,真给小道学成了,沐浴更衣,斋戒一番,去那江边高楼上,烧了符纸融入酒水中,然后小道只喝了半杯酒,就将酒杯丢掷出楼,酒水如瀑布一般倾泻而出,源源不断的流水注入那条干涸见底、一条活鱼都么的河床之内,从那之后,江水汹涌,草木丰茂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