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连吃着吃着饭, 只说了她几句, 她也会流泪。
她一流泪就挨骂。挨了骂, 她使劲忍着泪, 泪汪汪地看着人, 可怜兮兮地, 泪水在眼眶子里打转悠。
就像老黄牛被送去屠宰时,那种盈满眼眶的泪。
冯老汉看见就觉得烦躁。
他无比嫌恶道:
“你别泪汪的行不?看见你这个样就膈应, 叫外人看了还以为谁亏待了你嘞!”
后来他家大姑娘也不哭了。但眼神中总是透露出丝丝怨气来。就连干活也摔摔打打, 带着怨气。
她会冷不丁问:“爷,当初你干嘛不让我去上学?”
冯老汉很自然地把那个用过千百遍的理由找出来:
“为什么不让你上学你不知道?咱家当初恁穷,能供得起你姊妹几个都上学?”
“那上个小学又不花钱。”她低声,“哪怕认几个字, 也好过当睁眼瞎。”
冯老汉一愣。旋即暴怒:
“王八羔子心野了!就你那个脑子,送学校去也白搭!”
后来他家大姑娘渐渐也不问这些问题了。
但事情还没完。
冯老汉发现,自己再像以前那样训她行不通了。
有时候他习惯性地对她干的活骂骂咧咧挑刺,她竟会把扁担往地上狠狠一摔, 然后怒视他。
冯老汉一愣。瞬间涌上一股权威被挑衅的暴怒。他暴怒着围着她叫骂, 引得街坊四邻都来看这个跟她亲爹叫板的不孝女,直到她的脑袋在众人的指指戳戳中重新低下去, 重新捡起地上的扁担,继续老黄牛一般,温温顺顺地干活。
这就算骂服了。
冯老汉不由得有些得意。
不过冯老汉的心很快又提了起来。
有天他坐在屋门口,一边晒太阳,一边往烟斗子里填烟叶。冯秀芬在院子里拿着柴刀劈柴火。一切都很寻常。
冯老汉突然注意到, 他家的大姑娘,劈着劈着柴,动作慢慢地就停了下来。
然后她摩挲着柴刀的刀刃,似乎在思量着什么。
接着,她忽地转头,看向坐在屋门口的他,默不作声地,在他全身上下打量着。
冯老汉当时人都毛了。
他小时候跟着大人进山见过狼。那头狼就是这种眼神,不声不响,只远远盯着人,打量,琢磨。仿佛是在盘算着人的力量,只等人露出破绽,或落了单,就会扑上来把人撕得粉碎。
他家大姑娘那一个眼神,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狼盯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