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老汉后背当场就出了一层细毛汗。
但这一眼转瞬即逝。冯秀芬已经重新回过头,继续一下一下地劈着柴,连动作都没怎么变。
一切都很平静。冯老汉甚至觉得刚刚是自己看错了。
但从那以后,他总是忍不住悄悄观察这个不声不响的大闺女。
然后他就发现,他家大闺女,虽然干活还是跟过去一样麻利,但确实越看越不对劲。
砍柴时,她会不自觉停下来观察砍柴刀的刀刃;切菜时,也总会切着切着去看菜刀的刀刃;去地里打农药时,她看着农药瓶子上的骷髅头图案,也是若有所思……
冯老汉心里不停地咯噔噔,瞅着她那副样子眼皮直跳。
为了避免错觉带来的误会,他还找他婆娘验证了下。
据他婆娘说,确实不对劲。那段时间,大闺女看人都是直勾的,怪瘆人的。
冯老汉心里直扑腾。一听见磨刀声就心慌。
现在他大闺女不哭了,也不抱怨了,甚至连怒气都没有。但看着他时,平静中,总带着点仇恨。
冯老汉心有点虚。
他心里也有亏,知道是自己一次次拦着她上学,她心里有怨气。可是大家不都这么过来的?日子不好过,生下来老大就是得帮衬着家里干活带孩子。要不生下来做什么?吃闲饭吗?
要怨,就怨她自己生得那么早,还是个没用处的闺女吧。
为重新确立自己的权威,冯老汉挺着胸,大声清嗓子吐痰,虚张声势,对着拴在门口的狗咬牙切齿,指桑骂槐:
“这些个白眼狼羔子!还真觉着自己翅膀硬了本事大了!再敢呲牙就宰了你!”
没用。仇恨的光芒更盛了点。冯秀芬跟他沉默对峙的时候,眼神仿佛野兽一般,要扑上来将他撕碎。
往砍刀和农药上瞅的次数,也更频繁了点。
冯老汉有些怕。
那阵子,全家都对冯秀芬客气了许多。不用她劈柴,不用她做饭。连吃饭的时候,也紧着她先吃。
冯秀芬在场时,大家说话也要小心些,似乎说话大声了点,就会有炸弹炸开,一炸炸死全家人。
冯老汉悬着一颗心,随时防备着。
他也说不好自己在防备着什么。他家大姑娘除了眼神瘆人,其它一切正常,根本寻不出一点错处。说出去,人家也只会说他是多心。
但他已经打定主意。只要这个闺女敢趁他不注意做出一丁点坏事,他就要把她扭送到全村人面前揭开她的全部罪行,然后送进公安局里去!
结果冯秀芬什么也没做。
不知怎地,那种野兽一般的凶狠、掂量、盘算、琢磨的眼神消失了。她好似自己想通了一般,又重新恢复了那种沉默寡言、埋头苦干的温顺模样。
冯老汉盯着她观察了好一段时间,才渐渐放下心来。
他就知道。一个女娃。能有多大的胆量,还能翻出天去?